□ 魏津

四月里，一轮一轮的花事，像急着赶赴一场盛会，来去匆匆。谁家的蔷薇，从老街的矮墙上翻出来，盛开和枯萎，都是轰轰烈烈。

老爹天亮即起，“阿黄”影子一般不离他左右，老爹摸起屋檐下的小喷壶，惦一惦，然后对着条石上的青枝绿叶悠然划圈。远处传来一声鸡鸣，撞碎老街的寂静。

这条老街的邻居，十之七八都搬走了。

老伴走了以后，儿子也来劝他进城。老爹说：“再过些时日，手脚不灵便了，就去。”

几百米的老街，细瘦、弯曲，像远古随手丢弃的一条绳子。从前的车水马龙早已远去，从东头一路走下来，难得有说话的机会，但那棵千年的老槐树还在，红墙墨瓦的观音庙还在。

七十多年的光阴流过，老爹活成了一棵树，他自在安然，享受并欢喜着眼前的一切。有鸟鸣，有犬吠，门前小河，陌上花开，风来雨往，落雪无声，偶尔还会看见陌生的面孔，在小雨中擎一柄雨伞，对着老街久久发呆……

街上的老伙计越来越少了。常跟老爹走动的还有俩人。一个是光头画家，一个是写了一辈子毛笔字的丁先生。

下午，他们喜欢在门前的老槐树下摆龙门阵。老爹至今还订着一份报纸，画家则是不停地摆弄手机，还不忘调侃一下老爹。

“爷们，落伍了。报纸现在谁还看？”

“敲锣卖糖，各爱一行。还是报纸靠谱，对不对，老丁？”

老丁也不言语，只是笑。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。

他们时常凑在一起喝酒。市场离得近，隔5天还有一个集市，买东西也方便，30元钱就能买‌四五样小菜。然后酒杯一摆，菜是二荤三素，酒也浅尝辄止，要的是一个氛围，一个舒畅。那些陈年往事，那些一生中仅有的高光时刻，总被他们津津乐道。酒至微醺，人爱忆旧，时光在酒杯里缓缓流过。

多少热闹的院落都荒芜了，斑驳的木门上是一把生锈的铁锁。从门缝往里一瞅，满院杂草丛生，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。沿街一些墙体，也开始出现裂缝，被岁月的风雨肆意敲打。

老街老了，老得老态龙钟，老得步履蹒跚。

两年前早春的一天，画家在老街上看见一户油漆过的大门上，贴着鲜红的春联，上下联是：春风掩映千门柳，暖雨晴开一径花。横批：春暖花开。几簇迎春的枝条从矮墙上探出头，枝头上绽开鹅黄的花朵，红黄黑十分夺目。

人间匆忙，客居他乡，却依然牵挂风雨中的老屋，一副春联，冰心可鉴。画家很久没有创作冲动的心，顿时心旌摇曳。他匆匆回家摸起相机，在老街上一顿狂拍，效果出奇得好。画家简单编排一下，配上文字，顺手发到了网上。

没想到，竟有那么多人喜欢。老街不觉间成了网红之地。寂寥了很久的老街，出现了年轻人的身影，过节的时候，这条弯曲的几百米长的老街，像条巨龙一样，一点点蠕动了起来。

一个槐花飘香的清晨，老街的拐角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……老爹的儿子开车路过，缓缓地踩下了刹车，他看见一些工人，头戴安全头盔，正在忙碌地搭设脚手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