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嫂的笛声
2022-05-20 08:46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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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王继训

许多年过去了,我忘不了漂亮的二嫂和她那悠扬的笛声。

大约是二十多年前的夏天吧,我本家的大脚黑二哥从东南山区的水库工地回来,领回个俊俏的姑娘来,说是他的媳妇,把他爹娘和村上的邻舍本家闹了个瞠目结舌!

听说了吗?大脚黑二领回个俊妞……

啧啧,那模样在咱村盖顶了!

哟嗬,这憨种也会自由恋爱?

是呀,他凭哪样?……

于是,街上的许多人涌到大脚黑二家里探个究竟。活灵活现,姑娘就坐在黑二爹娘的床沿上。脸皮白嫩嫩的,眼睛黑亮亮的,抿着嘴,微微含笑,妩媚极了。那时我十来岁,挤在大人堆里朝姑娘窥望,两眼久久不眨……

人们从大脚黑二家出来的时候,大都蹙着鼻子摇着头,脸膛上漾着令我感到诡秘的阴笑。

晚上,到街上乘凉的人似乎格外多,都在津津有味地嚼着大脚黑二的话题。这时,我母亲摇着一把硕大的芭蕉扇,在人最多的一伙婆婆媳妇间坐下来,挤眉弄眼地告诉大家:黑二娘上午借她的钱傍黑就还了,那姑娘横竖一分钱的“见面钱”也没收……

嘿嘿,倒贴哩,黑二艳福不浅呢。

铁准不是好货,不然那么俊的脸蛋……

我们的黑二哥是个铁塔似的黑汉子,脚穿46号的鞋子,因为商店里很难买到,一年四季其母要花很大的精力和气力给他做鞋。他臂膀上凸着弹性很强的肉腱子,我们小伙伴常两手扣着他的肩膀打坠,这时,他便带着我们转圈,几十圈下来都不带气喘的。我觉得他像故乡的文峰山一样挺拔,臂膀上的肉腱子仿佛充满力量……他为什么不能找玲珑俊俏的姑娘做媳妇?难道俊姑娘只属于白皙斯文的净面小生?我在心里对大人们的议论反感透顶!

当年的冬天,大脚黑二和那姑娘举行了婚礼。姑娘成了我的二嫂。

记得在那天的婚礼上,我领着小伙伴们拼命地随着喜庆的锣鼓呐喊助威,仿佛自己娶了一个漂亮媳妇般兴高采烈!

晚间,黑二哥新婚的洞房里喝“合卺酒”。许多姑娘小伙戏谑打俏,非让新娘子唱歌不可。二嫂丢给黑二哥一个眼神,黑二立马去里屋取出一根长长的漆皮有些剥落的笛子。二嫂接过,用红红的衣袖揩拭了一下笛身,稍稍清清嗓子,便深情款款地吹奏起来。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,二嫂那晚吹奏的曲子是《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》……

这下人们又惊呆了,院子里的猜拳行令声戛然而止。

呀呀,娘们家还会吹这玩艺?

这女人简直是白骨精下凡!

黑二哥好象听到了院里的议论。他站到门口瓮声瓮气地说:人家是跟她爹学的,她爹是老师呢!

新娘二嫂没有理会院里的动静,笛声依然从洞房里飘出……

以后的日子里,文峰山周围绿油油的田野上经常飘荡着二嫂的笛声,像从一条幽深的峡谷里淌出的溪流一样,那么柔和,那么悠长,那么泌人心脾,那么悦耳动听!我们快乐极了,仿佛二嫂成了真善美的化身!

过了一年,二嫂生了个像黑二哥一样结实的男娃。为了生计,大脚黑二又受雇到远处的山里开采石灰石。可有一天,他装炮时被炸伤了,炮药里的黑星子嵌在脸上的皮肉里,密密麻麻,像生了雀斑,面容变得丑陋,思维也似乎比从前迟钝。二嫂接过了生活的重担,白天劳动,有时夜里还要到坡里或场里做夜工挣钱,可恶的流言又四处泛滥:

她是嫌黑二丑了,夜里岀去捞点外快!

她那儿子咋越不随黑二呢。

大脚黑二竟容不得这些话,患了抑郁症,在一个黑夜跑到后院的老槐树下自缢身亡。出殡以后,二嫂便把那支笛子填进炉膛烧了,蓝色的火苗映着她憔悴的脸庞和痴痴的眼神……

半年以后,二嫂把孩子留给公婆改嫁走了。临上车的时候,她眼泪汪汪地对我们几个送她的人说:以前我总以为山外的人更开明,没曾想……

二嫂的改嫁让我们怅然若失,常常怀念她的笛声,牵挂她的命运。

今年春节,我回家探家,竟在县电视台的一档综艺节目中见到了吹笛子的二嫂。她参加了县里的百姓春晚,穿了旗袍,化了淡妆,风姿绰约,不减当年。听着那久违的笛声,我不禁流下眼泪。听母亲说,二嫂和新丈夫常开着轿车带着礼物来看望她的前公婆和孩子。

我不由地向屏幕上的二嫂拱手作揖,默默在心中向她祝福:笛声永伴,青春永驻!


        编辑:孔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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